秋天里的春天

□ 南京 / 刘慧

有些相遇，就是用来颠覆你预设的剧本的。

就像那个下午，风里已经有了几分凉意，我和闺蜜纯属闲逛，没什么目的，就沿着盛安大道一直走。拐过一个弯，毫无预兆地，我就一头撞进了木芙蓉的世界。那一瞬间，我甚至有点恍惚，时间好像被谁按下了暂停键，又或者，是按下了倒带键。

你瞧啊，那些花儿。那抹粉，娇憨得像少女颊边的红晕，风一撩，就羞怯地垂下了眼帘，藏着满腹的心事。而那玫瑰红的，简直是带着脾气的！它偏要用一身艳色，向整个萧瑟的季节宣战，开得理直气壮，热烈得能把人的心都点燃。还有纯白的呢？简直是闯入这场盛大梦境的精灵，在粉红与玫红间跳着无人能解的舞步，轻盈又顽皮。

它们就这么一丛丛一簇簇地挤在一起，熙熙攘攘，吵吵闹闹，我站在那儿，一时竟分不清扑面而来的究竟是秋的沉静，还是春的生机。我只知道，这是大自然最不讲道理的馈赠，慷慨得让人心甘情愿地沉溺其中，连秋风那点若有若无的冷冽，都被我忘得一干二净了。

木芙蓉最妙的地方，在于她的“善变”。这哪是花，分明是个捉摸不透的姑娘。一天之内，她能换三套衣裳，难怪得了个“三变花”的名号。清晨，她还是一身素雅的粉白，带着露水的清透；到了午后，阳光一晒，脸颊上就染开了两团好看的酡红，像是微醺了；待到傍晚，那红色更是沉了下来，变成一种醉人的深红，浓郁得像化不开的墨。

这变化，像晚秋的迷雾，朦胧又神秘；更像美人醉酒，带着慵懒的娇憨。你明明看着她安静地待在那儿，却总感觉下一秒她就会变个模样。你说，这奇不奇，妙不妙？

你看，最高级的活法，或许就是不被任何一种色彩定义。

你发现没,木芙蓉还是个极其聪明的“姑娘”。她特别懂“避其锋芒”的道理。她不跟稻穗抢金黄的风头，也不去和柿子争那份火红的喜庆，更不学芦苇在风中摇曳出万般柔弱。她只是安安静静地，在自己的时区里，为秋天缝制了一件春日的嫁衣。她用这变幻莫测的色彩，温柔地提醒着每一个路过的人：嘿，别急着给季节下定义，也别急着给生活设限。

一朵花的美，若能穿透时光，那才算得上是真正的风骨。

我后来才知道，这份美，唐朝的才女薛涛早就懂了。她独具匠心，取芙蓉的树皮，捣碎了，再掺进鲜艳的花汁，竟制成了那名动一时的“薛涛笺”。一张薄薄的纸，竟盛放了一个朝代的诗意与风流。元稹、白居易、杜牧……那些响当当的名字，都曾在这带着芙蓉清香的纸上，写下过他们的心事与豪情。就这样，木芙蓉借着一张纸，将自己的美丽与风骨，悄悄流传了千年。

画卷上，她的身影同样动人。我总在想，宋徽宗在画那幅《芙蓉锦鸡图》时，心里在想什么？他笔下的芙蓉，既有牡丹的雍容，又有山茶的神韵，美得让人挪不开眼。而到了齐白石老人的画里，芙蓉又添了几分田园的野趣，花下蹲着一只憨态可掬的鸭子，那饱满的花朵，或仰头盛放，或含苞低垂，一股鲜活的生命力简直要从纸上跳出来。

所谓艺术，不过是用永恒的笔墨，挽住一瞬的惊鸿。

福建的非遗巧匠们，更是浪漫。他们干脆用温润的瓷土，将芙蓉绽放的姿态永久定格。从此，任它窗外霜寒露冷，屋里的一枝芙蓉瓷花，却永远保持着初开时的娇羞，在寂静的时光里，一遍遍演绎着属于自己的繁花似锦。

我走得远了些，又忍不住回头。

回头望去，那一树树的木芙蓉，在我眼里，真的就化作了一片流动的星河。粉的，红的，白的，每一朵都在金色的秋风里闪烁、摇曳，像在对我眨眼睛。

谁说秋天注定是离别的序章？

你看，分明是春天藏在了秋的衣裳里，偷偷探头，给了我们一个温柔的惊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