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月春光 四月桃花

□南京 / 刘少勤

儿子研究生毕业，入职一家研究所。

这一路走来，我和他妈眼见着他的努力能有今天算是好的回报，我们当然盼望他在新的起点再学习、再努力、再进步，骨子里的愿望是能多作贡献，大到为国家为社会，小到为单位为身边人。只是，儿子的兴奋点让我失望，他更关注的竟是第一个月工资能有多少，心心念念地设想如何潇洒一把，几次晚饭时都兴致勃勃描绘精彩计划，买只小狗回来玩玩，请老师同学撮一顿，给我和他妈买鞋子买衣服，给女朋友买漂亮包包，痛痛快快地花个精光。他妈说你还不如给我还贷款、打酱油呢！

我想起逝去的父亲。那年他当煤矿工人，月底领到了人生第一个月工资。父亲说那才叫兴奋呢，“煤黑子”们排着一长溜队伍，挨个按着红手印，双手接过一叠块票毛票，蘸着口水一张张地数，咧着黑嘴唇龇着白牙憋不住地笑。煤矿离家百十里路，山山水水的，很难想象，在一个冬日傍晚，父亲背着一只土布包，揣着包子、馒头，还有糖块啥的，迎着夕阳，踏着薄霜，跋山涉水，星夜兼程。那夜不知是风高月黑，还是月朗星稀，在第二天日头升起时父亲闯进了家门，进门时我分明看到他周身热气升腾。

那一天，茅草屋怎么也关不住母亲的笑声和我们的打闹声。我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包子，圆圆的，软软的，白白的，几道漂亮的皱褶拧在一起，巧妙地锁住馅儿。真香啊，我馋猫一样使劲地嗅，竟然层次分明地辨出了几种香味，第一层是浓郁麦香，接着是豆腐香，还有小葱味，最后是淡淡的麻油香。我们每人分了一个，老狗特别卖乖，尾巴摇出几级风，我们都多多少少地掰了点给它。上午，父亲领我去了哑叔的小屋，两个包子让他老泪纵横，吱吱呀呀地脸都变了模样。下午，母亲拎着篮子，随父亲将余下的包子、馒头送到庄上，不知进了哪些家门。傍晚，父亲背着那只揣满牵挂的布包，又反方向出发了，我们全家还有那只老狗，一长排地立在村口，看着夕阳将父亲的影子拉得瘦瘦长长，直到小黑点消失在河堤老柳树林深处。那晚母亲辗转反侧，几天都是满脸愁云。长大后我终于理解，世上最短的路是回家的路，人间最苦的味是牵挂的味。

我想起当年的自己。那年军校毕业走上工作岗位，9月份一下子发了三个月的工资，装着一两千元“巨款”的信封，握在手里沉甸甸的。面对人生“第一桶金”，喜悦和辛酸碰撞，读书时学校漂着油花的酱油汤，手指冻疮溃烂脓血沾染的书本，冬夜自习结束后一块咸萝卜就一碗凉井水的“夜宵”，都一一在眼前回放，但很快又被母亲“舍得舍得，舍不求得”的叮嘱，还有父亲领我给哑叔送包子的情景所覆盖。一个周日，我在驻地邮局给希望工程献了爱心，经办的姑娘好像多看了我几眼，这小伙多帅啊！后来我又报名参加了自学考试，买了一摞自己爱读的书，给外婆买了一支白白胖胖的人参，些许所剩存进了银行。

我想起几个侄儿。大姐家开公司的俩外甥，还有大哥、二哥家穿军装的俩侄儿，他们将第一个月工资捐给家乡修路架桥，汽车直接开进了山沟沟，一盏盏太阳能路灯亮堂了老人们的心头。

前些天，儿子的第一个月工资终于发放，我心领神会地期待着什么，又心照不宣地回避着什么，日子在缄默中缓慢流淌。一天儿子向我出示手机银行交易信息，数千元收入，数千元的支出，数十元的余额！在我惊愕时，他向我展示了几封来信，来自遥远边疆学校的感谢信。泪光中，儿子好帅好帅。

得三月春光，报以四月桃花。我来你往中，用情义加持，快乐你我他，成就千万人。人世间美好常在，莫不因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