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村民

□北京 / 王培静

山头村是县里最偏远的一个村庄，只有北面有一条走出去的路，长年坑坑洼洼，一下雨泥泞难行。

鲁先生从来村里小学时就很瘦，从来没有胖过。鲁先生有名字，他全名叫鲁一贤，但没几个人记得。村里人虽都没多少文化，却都认为喊他鲁先生是对他最大的尊敬。

他是校长，也是班主任，还是语文、算术、体育课的老师。

晚上或休息日，只要不回家，就去家访。他对全村20几个学生每家的情况都了如指掌。

农村穷，该交学费时交不上，他就用自己那点工资垫上，全村没有谁家没欠过他的账。

那是多年前的事。明天就是二十九了，许多人家早贴上了春联，石头在家急得团团转，他对媳妇说：”你去学校找鲁先生写些春联。”

“我不去，你把人家鲁先生得罪了，你自己去。”

“嗨，我没脸去啦！”

三年前，老母亲去世了，他请来鲁先生给在东北的大哥和在部队上的儿子分别写了信。因家里没有空信封，他走路到公社邮电局买了信封，找人家工作人员帮写了地址，没想到最后装错了信封。

儿子打电报来：我娘去世为什么不给我打个电报，我现在回去也晚了。他觉得对不住儿子，给儿子打电报说：是你奶奶去世了。

他怪鲁先生没嘱咐他，让他办错了事。老人走了，反正三年不用贴春联，所以见了鲁先生，他都是躲着走。

细想想，这事怎怪人家鲁先生。

到了晚上，两人都没心情吃饭。石头刚去关了外门，还没回到屋里，听到有人敲门。

他不耐烦地问：“谁呀。”气呼呼地去打开了外门，一个声音从黑暗中传来：“石头兄弟，是我，我可以进去吗？”

进了屋，鲁先生说：“老太太走了过三年了吧，今年该贴春联了，我怕你不好意思去找我，所以写好，给你送来了。”

石头媳妇感激地说：“鲁先生，谢谢您了。”

石头也歉疚地说：“鲁先生，我混蛋，我不是人，我对不起您。”

“快、快起来，你们俩口子这是干什么，过去的事了，也赖我，没给你每封信上做个记号。”

“鲁先生，您要是原谅我，今天就在我家喝酒。媳妇，快去热下菜，再煎盘鸡蛋。”

“好，今天就在你家提前喝过年酒。”

在山头村，谁家有红白事，最先想到的就是鲁先生，人去世了，让他来给记账、写挽联；娶媳妇，来给记账、写喜联。特别是过年后，谁家来了贵客，特别是新女婿上门，能请鲁先生来陪客人，那是最有面子的事。上谁家吃饭，他从不空着手，要不提一块肉，要不提两瓶酒。除了上课，他总是笑呵呵的，好像没有什么烦心事。

鲁先生自己做饭吃，所以在学校的一角种了一片菜园。秋天种上些大白菜，从冬天能吃到春天。也不知道是种子不好，还是什么原因，这年的白菜长得不好，不包心。收了白菜，鲁先生正为半年的吃菜发愁呢。

这天早晨，全体学生齐刷刷的站成了一排，每人脸上都带着童真的笑意，每人怀里都抱着两棵大白菜。鲁一贤先生扭脸抹泪，多好的乡亲，多好的孩子们呀！

几天后，石头又偷偷拉来了一地排车白菜。学校里的白菜竟堆成了一座小山。

多年以后，村志上这样记载：“鲁一贤先生父母早亡，结婚没一年，媳妇难产也去世了，以后再没成家，他把学校当成了自己的家。他虽是校长，真实身份只是一名民办老师，教书育人这份工作，他在山头村干了一辈子。他虽不是本地人，但他是我们村的第一村民。”